閱讀升級的幾個關(guān)口

“全民讀書”已有數(shù)載，大有起色。培養(yǎng)了不少讀書人，功莫大焉。當然推廣讀書的大業(yè)是個慢功夫，任重而道遠。今年高考結(jié)束后，我調(diào)研了幾個高中生高考后的暑期計劃，遺憾的是沒有一個計劃讀書的。孩子們與書的親近關(guān)系依然很難建立，我們要與游戲、短視頻爭奪孩子，要意識到任務(wù)的艱巨性。

各行各業(yè)都在升級，閱讀推廣也需要升級，使之更有效、更精準。下面就閱讀升級所涉獵的幾個問題，與大家交流一下我的思考。

務(wù)必激活閱讀主體。閱讀主體沒有覺醒前，閱讀者就沒有有效的閱讀，也不會有有效的閱讀積累。真正的好作品，一定會有吸納閱讀主體深度參與的強大蓄能，也一定是在欣賞者、閱讀者的參與下最終共同完成的。閱讀或欣賞活動的真正開始就是主體的覺醒，主體覺醒的標志，就是深度參與了作品的最終完成。

例如我們的國畫，在繪畫主體部分的強大調(diào)動下，大量的留白是有生命的，留白部分由欣賞者在欣賞過程中自己填上，那是天空，那是水面，那是風在吹，那是船在動。好書也是這樣，大量的留白內(nèi)容由閱讀者自己完成。如果閱讀主體沒有覺醒，閱讀主人翁沒有真正介入，作品就沒有被激活，其實質(zhì)是作品沒有最終的完成。所有酣暢淋漓的閱讀，莫不是有深入的情感及思想投入，而不是僵化呆板地單向接受。主體覺醒以后，才能有效閱讀，從而開啟主體的自我建構(gòu)。隨著閱讀的深入和積累，閱讀主體才逐漸豐滿。

激活主體后，閱讀指導(dǎo)過程當中要最大程度尊重閱讀者的主體個性，減少追求標準答案。因為刻意追求標準答案，最容易傷了閱讀“胃口”，也難以建立自主的閱讀生態(tài)。我們應(yīng)該允許個性化的解讀，只要能自圓其說。這個過程中，最好是有個辯論的氛圍。如果閱讀理解有明顯硬傷，在辯論過程當中就不能自圓其說，自會自我修正。我們?nèi)粘Ｗx的很多書，一開始讀的時候都認為理解是正確的，但隨著我們的成長、成熟，不斷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理解有誤，會自我修正?？傊?，整個閱讀過程中真正的主角是閱讀主體，而不僅是作品，主要任務(wù)是閱讀主體的成長變化。這叫得魚忘筌。

戒“玩物喪志”。北宋年間謝上蔡先生，就是謝良佐，去拜會程顥。謝良佐已經(jīng)是中進士了，跟程顥交流的過程中，用著哪一段經(jīng)典，哪一段圣賢的話，即順口背出，熟練記誦經(jīng)典，可謂才華橫溢。程顥說你這叫玩物喪志啊，上蔡先生聽了當時汗流浹背。程顥的話點中上蔡的要害。記誦之學(xué)為小道，求道才是根本。現(xiàn)實中這種玩物喪志是不是更嚴重？程顥接著又說了一句話：你還是有惻隱之心。這段話里，程顥先生說了兩個概念，一個是志，一個是心。志者，求道之志，讀書要有求道之志。游離于道外的讀書，就是顯擺一下記憶力好、博學(xué)，這就是玩物喪志；另外讀書人要有惻隱之心，就是與天地萬物一體為仁的胸懷。謝良佐先生從此拜程顥為師，終生克“矜”，“矜”是他的心魔。

我們難道內(nèi)心沒有魔障嗎？消除心魔最好的方式就是讀書，因為心事兒大多是自己偷偷解決的事兒，別人很難介入。人一輩子讀過很多書，也悄悄化解了自己內(nèi)心的諸多糾纏、矛盾、疙瘩，達到仁和暢達的狀態(tài)。每個人都要安頓好自己的心靈，讀書，與智者對話，這本身是個求道的過程。歷史上和現(xiàn)實中其實有更嚴重的讀書喪志。

警惕“越讀越傻”。王夫之在《讀通鑒論》中提到有一位讀書亡國的皇上——梁元帝，讀書萬卷，但“義不能振，機不能乘”，所讀之書，不得其要領(lǐng)，“得纖曲而忘大義，迷影跡而失微言”，“無高明之量以持其大體，無斟酌之權(quán)以審于獨知，則讀書萬卷，止以導(dǎo)迷，顧不如不學(xué)無術(shù)者之尚全其樸也”。當然這是個案。對于閱讀者而言，讀書就是入局。過去古人讀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，就是入儒家所謂圣人之道的局；讀佛老，就是入修行的局，讀書者最好的狀態(tài)就是“入乎其內(nèi)，又出乎其外”的澄明狀態(tài)，既要有學(xué)習(xí)之心，又始終要有反觀、修正之心。盡信書不如無書。無論如何讀書不能入應(yīng)試的局。

南宋陸九淵提過一個命題，堯舜之時何書可讀，堯舜作為圣人，當時有啥書可讀？不也成為圣人了嗎？他說這話當然有點抬杠，是為了反駁朱熹只有讀圣賢書方可踐行圣人之道的說法。我們今天思考陸九淵提出的這個命題，不是為了反對讀書，而是為了我們更好的閱讀。大家可以思考，像慧能又讀過何書呢？與讀書同樣重要的是求索之心、獨立之意志。如果閱讀者能求堯舜之德，有慧能之悟，豈不善之善者也！

我們在閱讀推廣的過程當中，謹防把讀書玄圣化，不要灌輸一讀什么都有的觀念。要建立正確的閱讀觀，切忌急功近利，須建立長線思維。

好讀書不求甚解——但求會意。“好讀書不求甚解”源于魏晉風度，竹林七賢中的嵇康和好友呂安都主張好讀書，不求甚解，得意而忘言。后來陶淵明說“好讀書，不求甚解；每有會意，便欣然忘食”，這里的“甚解”，我們可以理解為過度解讀，或讀書便必須對字詞句詳盡解釋。今天，有些讀書指導(dǎo)課但求“甚解”，是否“會意”卻管不了那么多。有“甚解”，便不會有“會意”后的“欣然忘食”，嚴重的，導(dǎo)致讀書味同嚼蠟。要防止培養(yǎng)尋章摘句、無一字無來處的腐儒。讀書如與高人交流，最高境界不是得到知識，而是得到醍醐灌頂、恍然大悟的格調(diào)升級，這注定是靈魂的碰撞、心靈之交流，方是讀書的根本所求。

歸根結(jié)底，讀書有個入門上道的問題。嘗不到讀書的樂趣，就建立不起與書的親密關(guān)系。終生與書相伴的人，才是真正的讀書人，一路走一路有高人指點。作為指導(dǎo)老師，激發(fā)閱讀興趣，讓學(xué)生親近書本；及時給予閱讀臺階，讓學(xué)生不知不覺登上閱讀的高坡，這才是有效的指導(dǎo)。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智慧去設(shè)計這種臺階，閱讀指導(dǎo)就無從談起。

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能夠擁有書這個終生摯友。

（作者系中國教育報常務(wù)副總編輯，本文根據(jù)作者在“2022閱讀行動研討會”開幕式上的致辭整理。）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2年11月23日第9版